星期五, 19 4月 2024

2010高中小说首奖《残》

第一章

月光洒在一座巍峨华丽的白色哥德式建筑里头。极其精细的雕刻在高耸的天花板上仅显出杂乱无章的阴影,却神奇地与被夜映得泛蓝的洁白墙面浑然一体。宽敞的走道上铺的一层冰凉大理石也给照得如星漆般闪闪发亮。

银河走道的尽头,一扇黑色房门沉默而诡异地伫立,闪耀的星光顿时被这突兀而透着不安氛围的黑洞给吸引,而后消耗贻尽。

 咔…… 咔……

倏地,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在这寒冷深夜响起。气氛越显凝重可怖。

门扉缓缓打开。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探出晦暗,伸着它漆亮的黑色长指甲,无力地抓着紫檀木门板。 

幽暗中依稀悬挂着一颗头。在这片稀释的墨色中显得灰白的额上,披散着一头乱糟糟的黑长头发。发丝间,两眼无神地瞪视着前方。神情冰冷得不带感情。

  “鬼啊!”若有谁在这夜阑人静的夜瞧见这一幕,定然会放声尖叫。可惜,这偌大的气派豪宅似是只有这只鬼的存在。

  她苍白的手不住在门板边缘下滑,却屡次“力争上游”,意图靠着手臂的力量支持孱弱的身躯。透白的唇嗫嚅着,像是不堪凄厉寒风而频频打颤,却又似想对着明月道尽满腔凄苦,更像在向什么人求救似的。

  却无人可求。

  “碰!”

  终于,她闭上了眼。

  羸弱的身子倒卧在星光灿烂的银河走道上。

第二章

  阳光,毫不留情地倾洒在还想赖床的大地上。

她只觉眼内虚无的黑被阳光烤得焦红炽热,并泛着星星点点的白,在眼皮内不安地窜动、游走,搞得她昏眩不已。她想睁开眼,却被耀眼强光刺得无力撑开眼皮。

  “哈哈!大小姐,你怎么睡在地板上啊?很冷哦!”

一把明显带着笑意的嗓音直直插入她的耳膜。

  好吵……是谁在说话?她不能确定。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啊!怎么会有人在跟她说话呢?大概是幻听吧?

她的意识断断续续地缥缈着。时而清醒,时而飘忽。飘忽时,好似飞上了云端,腾云驾雾飞离烦嚣,轻松自在。清醒时,却似霎时间从云中跌落,享受在重力加速度的引领下,重重摔至凡尘,进而粉身碎骨的疼痛快感。

一股锥心之痛沁入她沉重的脑袋。

她的手,好痛。像是被一把利刃生生划破肌肤、筋骨,任血液浸湿伤口,并刺激着脑神经的疼痛接收器。

  “喂,你怎么了?”那人伸脚轻轻踢了踢她的手臂,想确定她是死是活。

  痛!她真希望那人用点力,一脚便把她给踹死!

  “你流了好多血!”似乎察觉状况不妙,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低沉而着急。

下一秒,她失去了重力,被人给凌空抱起。

*****

她缓缓张开眼眸子。清澈的紫色瞳孔映出一张白皙秀气的脸庞。

“冷雨寒!你终于醒啦!可把我给吓了一跳!”小夏嬉皮笑脸地说道,却也掩饰不了眉宇间隐隐的担忧。

她霍然坐起身子。待当机的脑袋重新开启新档案后,旋即转头怒视坐在床沿的小夏。

“你刚刚踢了我几脚吧?你……找死!”说罢,伸手便想给眼前这冷血的家伙吃上一记拳头。

“你很小气耶!人都昏倒了竟还清楚记得被我踢了几脚?”小夏急得往后跳开以避开雨寒那”夺命连环拳”的凌厉攻击。

雨寒急速前进的拳头倏地停留在半空中。

“我的手,怎么了?”雨寒瞪大眼,愕视着被白纱布层层裹起的右手手腕。厚厚的纱布下方,那一块原本雪白的棉花,几乎被渗出伤口的血液染红。

“你又忘记发生过什么事了?”小夏狐疑地端详着一脸无辜的雨寒。方才赶下眉头的忧虑又上心头作乱。

“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呵呵……”见小夏面露担忧之色,雨寒强压下心中恐慌,强挤出一抹苦笑,续而又道:“你别担心啦!可能我昨晚跌下床撞着了头,失忆了呢?又或者……我有少年痴呆症?”

雨寒颔首,目光移至左手手腕处刚复原的两条暗红伤疤。上面那一条伤疤是七年前自己割伤的,而紧接其下的,则是昨天早上发现的、莫名的刀疤。

伤口平整得近乎完美,似是被利器小心翼翼地划开皮肤,又细细地缝了回去。她的心惊悸着,紫色瞳孔不由得被恐惧撑开。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完全没记忆呢?怎么早上醒来,自己的手腕上都会留下一道猩红血痕?是他人造成的?还是……压根儿就是她自己割出的伤口?

“你每晚都撞到头失忆吗?”小夏收起一贯的阳光笑容,拉起雨寒,正色道:“主人,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好吗?”

“不!不要!我没病!不需要看什么心理医生!”雨寒怒瞪小夏,剧烈地反抗着,随即气冲冲地翻身下床,头也不回地往黑色房门走去。

“主人!你忘了上次你发病时的狼狈模样吗?”小夏按捺不住的满腔担忧顷刻间化作脱口而出的高声喝斥。

“时候不早了,我该上学了。”说罢,飞也似地往房门外偌大的走道狂奔。

第三章

纯白色的镜框上细细地雕刻着卷曲的纹理,在有限的空间内勾勒出百花争鸣的景象,让一朵朵白色小花高贵典雅地在木框上恣意绽放。而平滑明亮的镜内,映出的一张小巧脸蛋却把斗艳的白花给比了下去。

“哥哥,记得帮我把头发绑美一点哦!今天可是我十岁的生日呃!难得你帮我办生日会……我要他们对我刮目相看!呵呵!”镜中人乐呵呵地笑着,小小的手把玩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这很难哦,我绑得再好还是会有人叫你‘神经婆’啊!”小夏认真地对着镜子说道,双手忙碌地梳着女孩乌黑却无比杂乱的发丝。它们像纠结的黑线团,彼此盘根错节,几乎快逼得小夏想来个快刀斩乱麻,剪去女孩的三千烦恼丝。

“为什么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会有人叫我神经婆呢?我比丑小鸭还丑吗?”女孩紧蹙眉头。

“谁叫你平时都不梳头也不洗头?臭死了。我说啊,你根本不像疯婆子,倒像七月半放出来的恐怖厉鬼!不止吓人,还损害别人的嗅觉细胞呢。”小夏亏道,说罢得逞似地哈哈大笑。

女孩气涨了脸,目光愤恨地睨视着小夏。他就爱拿自己寻开心!

此时,小夏拿起化妆盒,又道:“不行,你的脸看起来太白了,面无血色得像鬼,还是多涂些腮红吧?呃……可是这样看起来只会变成清朝的鬼吧?”说罢,竟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女生嘛,最在乎自己的容貌了。这可多亏了那些自以为浪漫的童话故事。它们长年累月地荼毒着小女孩的思想,令女孩们认为只有美貌,才可换来一生的幸福。童话,蒙蔽女孩的眼,让她们终其一生都在编织着王子梦。

所以在他看来,“童话”,比现实还残酷呢。

“喂!机器人!你笑到当机啦?”女孩气愤地推了推小夏,气鼓鼓地道:“光亏我,不用做事啦?”

“是!是!主人!”小夏回过神,噘嘴道。

第四章

突……突……突……突……

雨寒用指关节敲打蒙着水气的车镜。

小夏怕她还在气头上,不时从倒后镜观察雨寒的反应。心里则盘算着如何才能让雨寒到林医生那儿去做个心理评估。

“主人,到了。”当车子驶入翠绿的校园时,小夏朗声说道:“雨寒,不要生气了啦!我也是担心你嘛!”

雨寒倏地被爽朗的嗓音从封尘的回忆拉回现实。

沉默了良久,雨寒吸了一口气,方道:“好吧。我知道你关心我。我去做检查就是。到时,你就会相信我从没患上心理疾病了!”

她总觉得莫名的伤口背后,另有一个黑暗的阴谋!而隐藏的人,正监视着她。似乎想打压、陷害她,让她无法从中挖掘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主人!”小夏高兴得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在脸上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

 “神经病来了!神经病来了!”

“啧啧……你看看哪,今儿个她的手又给包上层层纱布了!唉,你说这神经病嘛,怎不好好呆在神经病院,偏偏跑到咱们这儿来上学呢?”

阵阵低语以狂风卷席之势入侵积甲学校中学部。

高二理班。

班上乱成一团。

几架巨型遥控飞机在班上肆无忌惮地飞行,一会儿往正呼呼大睡的同学身旁呼啸而过,一会儿摇摇晃晃地撞上高挂于雪白墙壁上那不断吐着寒气的冷气机。坠毁的飞机继续绕室而行,莽撞地穿梭于熙来攘往的人群间。

只有将飞机撞成了废铁,才能使它们停下。

就像这一波波舆论,也只能让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流淌出来,再慢慢地干涸、凝结,才有复原的一天。

雨寒缓缓走到角落的位子,目无表情地坐下。

众人皆避之而唯恐不及,纷纷逃于千里之外。座位四周无人,只有她的影子在阳光下歪歪斜斜地映照在地上。

这没什么。比起手上实实在在的痛楚,被同学当成怪物的不舒服感觉真的不足挂齿。

毕竟她都当了七年怪物,也该适应了吧?

雨寒扫视教室里那大小不一、被同学们围出来的“刑场”。在刑场里头,她已经被“舆论”判了死刑。而且一次又一次,每天持续着。如此重复死了七年。

雨寒右手边三十七度方位角。三个人貌似窃窃私语,实则声量大如雷鸣。

“神经婆来了!”小三趴在小柳耳边低语,复又挺起身子,道:“听说她‘复原’了呢!”

“神经病会‘复原’吗?从没听说过啊!”小柳嗤之以鼻地笑道:“你还记得七年前她发病时的恐怖模样吗?怪吓人的!”

“记得啊!她拿刀子划了自己的手腕嘛!我好怕她发起疯来便把我们都剁成肉碎哦!我看我们还是离她远点吧!”小三双手环胸,以戏虐的口吻说道。

“啊!肉碎?拌面正好!肉碎面很好吃的!”这时,在一旁睡了不知多久的汉堡妹突然插话道。

“哈哈哈哈!”小三夸张地仰天长笑,气喘呼呼地拿了便当盒便往汉堡妹的头重重砸下,道:“你的肉一定最肥嫩多汁啦!”

“噢!痛!谋杀啊?你又不是神经婆,小心被判死刑!”汉堡妹抱头呼痛,握拳作势还击。

“喂,你们三个很空闲哦?不是欠了斗斗老师十二张数学习题?说别人的八卦就会显得你们比神经病人高贵吗?”佯装正义的小杰义正言辞地怒斥道,说罢,目光瞟向雨寒。

眼底,尽是污秽不堪的鄙视,及意味深长的讽刺嘲笑。

雨寒将被惺惺作态熬出的滚滚愤怒与心底满满的悲伤强行锁在喉咙深处,不让这些激烈的情绪扭曲她木然的脸孔。

但她不能命令满溢眼眶的泪水缩回眼内。她试着昂首,让泪逆流,但泪水竟在眼角处聚集。无济于事。她只得在苦涩的眼泪滑落前,大步走向厕所,偷偷拭去不争气的眼泪。

*****

灰暗的走道上,雨寒的脚步不禁急促起来。她带泪的脸庞不时回头张望,想甩开身后窜动的黑影。

踉跄的脚步渐渐趋近一间破旧、并散发着陈酿尿骚味的女厕。

碰!她用力关上厕所门板,隔绝外头的喧嚣,让自己彻底沉溺在悲哀阴郁的氛围里。

“冷雨寒,你干嘛哭呢?难道你很在乎他们的看法?不过是被肤浅的人当作神经病,没什么好在意的!”

雨寒坐在马桶盖上,用力地擦去脸颊上的泪痕。脑袋里的她很忙,忙着安慰受伤的自己。

同学,不过是被命运禁锢在一间小小课室里的一群陌生人,彼此毫无交集,没有共同记忆;感情轻如尘埃,就像只待时间的洪流冲刷而飘散四方沙子。

对呀,同学对她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蓦然间,两股嗓音回荡在女厕间。

“那个神经病很讨厌呃!呵呵!不如杀了她吧?呵呵呵!警察不会找上我们的!因为……我们可以说被神经病人攻击,自卫反抗啊!”

 “好啊!我们先下手为强好过被她杀死吧?用什么用具呢?刀子?很老土哦?”

噗!噗!噗!一颗心脏悸动着。

“用硫酸吧?可以来个毁尸灭迹呢!呵呵!”

“嗯!到时用摄影机录下整个过程!录下她白嫩肌肤焦黑的瞬间……再慢慢地溶成一滩血水……”

咯!咯!一双手怪异地扭曲着,指关节因频频摩擦而发出清脆、细碎的声音。指尖,在极大的力道相互拗折下隐隐呈可怕的紫色。

“哗!好棒!那我们一定会在网络上爆红!搞不好会被当作英雄受人膜拜呢!呵呵呵!”

雨寒瞠目细听,惊得紧紧捂着口,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豆大的汗珠涔涔自额头滑落,浸湿了白色制服。

有人要杀她!有人要杀她!雨寒霍然立起,撑着一双抖动不已的腿,歇斯底里地拔腿逃出透着阴郁杀机的女厕。

众人议论纷纷。

 

第五章

“如果你能静下心来,跟随着我缓慢的步伐、灰暗的拍子、单调的内容前进——你,将被引领到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我半睁着眼,木然地对着眼前的女孩说道。

说这句引言的目的,只是为了平缓女孩的情绪。至于“色彩斑斓的世界”是什么,我想我也不清楚,因为我没到过。

女孩娇弱的身子不住颤抖着,面目狰狞地瞪视着我。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见一只蟑螂而害怕得发抖,却又恼怒它的出现而异想天开地以为可用愤怒目光射死蟑螂。

“说说你看到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我无奈地继续劝导着。唉,身为心理医师,我每天不知要面对多少位精神病人。其实嘛,每个人都有心理疾病,只是程度轻重有别罢了。

女孩沉默不语。

“雨寒,你说说话呀,林医生问你话呢!”小夏站在一旁,着急地劝道。

“你不说话,就代表你有‘神经病’,怕被我知道哦!”我装可爱地嘟起嘴,这样应该能更好地与时下青少年沟通吧?我不置可否。

女孩的目光快速掠过我的脸。静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缓缓道:“有人要杀我。真的!我亲耳听见的。”

“是吗?”我咬着笔杆,想起雨寒的同学们说过的话。

“林医生,你找我们来就是为了了解雨寒的病况吧?”急性子的小柳率先开口。

“我觉得她的行为越来越乖离了!情绪也非常不稳定。她常愤怒地瞪着我们。一会儿莫名地哭泣,一会儿突然歇斯底里地跑出教室。”小三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今天给老师送书时迎面撞上了雨寒。当时,她慌慌张张地奔向厕所,不时神色惊恐地回头张望,好像有什么人在跟踪她似的!但整条走道上都没人啊!不可能是我在跟踪她吧?”高一商的美娜顿了顿,又说道:“后来,我听清扫女厕的陈婶说:‘有个白白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女生尖叫着跑出了厕所。真的很莫名其妙!厕所里除了那女生,根本没、人、进、去、过!’难不成她见鬼了?”

回到现实。我盯着女孩紫色的瞳孔,问道:“谁想杀你?”

唉,现在的女孩,就爱戴瞳孔变色镜。

“我不知道,或许是学校里几个讨厌我的同学……不!还有一个拥有黑暗阴谋的人!他怕我知道他的秘密,所以每晚都来割我的手!”女孩细声说道,眼神却神经兮兮地左右张望。

“可是陈婶说厕所没人呢!怎么会有人要杀你呢?”我试探道。

“你相信他们所说的话?陈婶与他们早就串通好的!” 女孩以极冰冷的语气控诉道:“他们否认做过的事,对不对?”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否认呢?”我尽量以和蔼的笑脸问道。

“他们讥笑我、讽刺我、陷害我!他们捏造事实,说我是神经病!”女孩故作平静地说道:“为的是把我赶出学校!因为他们讨厌我!”

“他们是谁?为什么讨厌你?”

“全校同学。因为七年前他们看见了……”女孩紫色的瞳孔朦胧起来,陷入回忆的泥沼里。

*****

“这样可以了吧?”小夏摇晃着女孩长长的辫子道。

“嗯!哥,你好厉害!把我弄得好漂亮哦!”女孩满意地对着镜子笑了起来。

“哼!刚才不是唤我作‘机器人’吗?怎么才一晃眼我就变成你‘哥哥’了?恶心透了!”小夏嗤笑道。

“你本来就是机器人啊!我这叫亲民、体恤仆人心情,你懂不懂啊!”女孩抬头瞪着小夏,反驳道。

“死小鬼!”小夏佯怒骂道,牵起女孩白白小手,走出房间。

“今天是你生日,待会儿要自己招待同学们哦!我快没电了。”小夏放开女孩的手,摸摸脑后的插孔。复又提醒道:“记得别跟他们吵架了,你上了中学还会遇见他们啊!谁叫咱们这儿只有一所学校呢?”

“好啦!真啰嗦!”女孩又瞪了小夏一眼,独自走向富丽堂皇的客厅。

“雨寒,你家好大!”小小三拿着礼物,感叹道:“诺,给你的。生日快乐!”

“你爸爸妈妈呢?”小小柳问道,手里拿着三块起司蛋糕。

“我没有爸爸妈妈,只有哥哥。”女孩理所当然地回答。

爸爸妈妈?打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爸爸妈妈。她所拥有的,就只有一幢大大的房子及一个高高的机器人。

“那你哥哥呢?”汉堡妹啃着汉堡,含糊不清地问道。

“他在充电。他是机器人。”女孩怯怯地说,深怕被同学嘲笑。

就像昨天,她好心告诉小杰他的左脚消失了,却被同学笑了一整个下午。小三笑得飙泪,小柳笑得学野人拍打着桌子。好些同学竟还笑得狂吐起来。小杰则面色铁青地给了她几个白眼。

没人相信她。但她说的都是真话。她真的看见小杰的脚凭空消失了!

“哈哈!机器人?我看你哥哥是嫌你脏,怕丢脸才不敢出来吧?别乱找借口了!”小杰似是逮到报仇的机会,恶狠狠地说:“你爸爸妈妈一定知道你是神经病,所以才不要你了!”

大伙儿一阵哄堂大笑。

“不是!不是!才不是!”女孩的眼泛着泪光,泪花在眼眶打转。

下一秒,她气吁吁地推开笑得猛喘气的同学,往二楼书房奔去。

*****

“去找正在充电的小夏说同学欺负我。”女孩语气和缓地说道。

但我发觉她的拳头握得死紧,血丝渗出层层覆盖在伤口处的纱布。

“伤口,是她自己弄的。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的。已经持续两晚了!但到了早上她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忆起小夏与我接洽时所说的话。

刚下过雨。窗外灰蒙蒙的,层层雾气像在隐瞒着什么惊天秘密般模糊人们的视线。

女孩看向窗外, 故作漠然地说:“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竟然……”

*****

“啊!”弥漫着高尚优雅气息的大厅传来了声声凄厉刺耳的尖叫。

鸟兽四散。

“不是!不是!你骗我!不可能的!”女孩手持刀子,跳上置于大厅正中央的红色餐桌,发狂似地怒吼。

餐桌上头摆放的精致餐点被女孩的脚丫子踩碎。惨遭蹂躏的食物连同精美餐盘不堪屈辱,奋不顾身地从餐桌一跃而下。瞬间,粉碎。

 “你别高兴得太早!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女孩口水乱喷地对着空气大骂,说罢,举起锋利的刀子便狠狠地往左手手腕割下。

刀口没入肌肤刹那,鲜红的血液自伤口处喷涌而出。血液如映着夕阳余辉的火红瀑布,沿着刀柄及女孩雪白的手臂倾泻而下,不一会儿功夫便染红了女孩一身洁白的衣裳。

滴滴喷洒于地的红色斑点,映出张张合不拢的嘴。

血,深深烙印在躲藏于屋子角落的双双大眼里。

故事说完了。

*****

“林医生,雨寒真的有‘神经病’吗?”辅导室外,小夏抓着我的手,急问。

“初步诊断是患了妄想症。妄想,是一种脱离现实的病理性思维。它的特点是:第一,以毫无根据的设想为前提进行推理,违背思维逻辑,得出不符合实际的结论;第二,对荒唐的结论坚信不疑,不能通过讲道理进行知识教育以及自己的亲身经历来纠正这种荒唐结论。”我文绉绉地说道,打算用我以前背得半死的“专业知识”吓一吓他。

我清了清喉咙,复又分析道:“雨寒觉得自己被同学陷害、讨厌,是因为七年前同学们看见了她的自残行为。觉得有人要杀她,是因为有人讨厌她。不记得自己夜间的自残行为,认为有人想隐藏秘密而想杀她灭口。觉得你是机器人。七年前便出现幻听、幻视……觉得别人的脚凭空消失……啊!好复杂啊!我们还是等待检验报告出炉吧!”

我抓抓头,喷了一口闷气,又问道:“七年前怎么不来做检查?”

“她不肯哪!”小夏别过头,看向呆坐在辅导室内苍白沙发上的雨寒。

“你真的是机器人吗?”我忍不住问道。

“你说呢?”小夏给了我一个灿烂如朝阳的笑容。

第六章

亮堂堂的客厅里,雨寒歪歪斜斜地倒在纯白色的绒毛沙发上。

“林医生怎么说?”她的手指不安地敲打着雕饰着天使翅膀暗纹的大理石几案。

“别担心,等明天的报告出炉吧。”小夏双手抵着下巴,话锋一转,笑道:“好饿哦!想吃什么?”

雨寒眼底闪过一丝怒意。

静默了一会儿,她慢慢开口道“我想吃乌达,还有沙爹。”

“好,我这就去准备!”小夏乐呵呵地应声,转身离开客厅。

她瞪着小夏愉悦的背影,气愤地站起身来,疾步走向幽暗的房间。

乒!乒!碰!啪!

厨房传来阵阵器皿碰撞声,旋即滚滚浓烟自厨房冒出,其中更夹带着一股令人垂涎的肉香。

不稍五分钟,餐桌便摆上琳琅满目的美食。有亮晶晶的乌达水晶包,滑嫩的橙色蒸乌达、香脆的乌达比萨、烤沙爹……

“雨寒,吃晚饭了!”小夏迈开脚步走向客厅,边呼唤道。

“雨寒……”小夏呆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

这丫头,生气时总是一声不响地走开,让白忙一场的他手足无措地在一旁干着急,却什么也帮不上忙——因为他全然不知雨寒到底在气些啥!

有什么事都能与他商量啊!他很乐意当她的情绪垃圾桶。

可她为什么偏要一个人默默承受悲哀、愤怒呢?是因为她觉得机器人没有情感,不能明白她的痛苦吗?

若他不是机器人,会不会觉得伤心难过,或是大动肝火呢?

想着想着,小夏落寞地低下了头。

倏地,一股电流微弱地传遍小夏的身躯,让他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

拿什么报告呢!她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绝不是她信口雌黄胡诌出来的怪诞故事!

说到底小夏还是不相信她!他就是觉得她有神经病!

雨寒气呼呼地拿起枕头,往开敞着的黑色紫檀木门丢去。不巧,正好砸向突然出现在门外的小夏身上。

雨寒一个箭步上前想关上门阻止小夏进来,却看着他神情木然地立定,转身往左边一面白色墙壁走去。

干嘛呢?小夏难不成想面壁思过?雨寒心里暗忖。

她纳罕地开口道:“喂!机器人……”

小夏全无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往雪白墙壁猛瞧。

“你怎么了?”雨寒凑上前,戳戳小夏的手臂,想引起他的注意。

小夏该不会是生气了吧?气她默不作声地走开?

轰!

正当雨寒开口欲说些什么时,白色墙面轰然从中间裂开一条巨缝。

小夏不假思索地便往巨缝里钻,步伐熟练矫健地穿梭在狭长幽暗的缝隙间。

怎么会有如此隐秘的通道在她家里,而她竟毫不知情?

雨寒震惊地盯着鬼祟的小夏,带着满满的问号紧跟其后,想一探究竟。

黑黝黝的通道,曲曲折折,一直通向未知的黑暗。

第七章

“天亮了?”雨寒用手遮蔽耀眼的艳阳,待眼睛适应阳光的强度后,她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她正立在轩昂的学堂外,米色墙壁上刻着“积甲中学”四个金字。阳光下,特别刺眼。

她家竟有一条秘道通向学校!但奇的是这学校的建筑构造与她的学校不一样,这所学校气派多了。况且,“积甲学校”本就是中小学混合的学校,并无积甲中学或小学之分。是以,她敢拍胸脯保证这绝对不是她念的那所“积甲学校”。

她远远地跟着小夏,不时左右张望这个藏在她家墙壁里的神秘世界。

这时,小夏的脚步停在一扇钢门外,上头闪着“高二理”三个大字。他举起一只手往钢门摸去,像是在截取电源充电。

“高二理”三个大字顿时闪烁不停。

雨寒由高高的窗子向内跂望高二理班,打算在小夏充电完毕前便远远地躲开并继续跟踪行为诡异的他。

“斗斗老师,为什么我们不许接触复制人呢?”一个貌似小杰、胖胖的男生举手发问。

“同学们,我们要知道,复制人只是人类所制造出来的医药工具,所以我们不能对他们有任何感情!”斗斗老师接着又说:“我们虽能控制复制人的脑波,进而控制他们的记忆、行为,但我们怎么能确保他们哪天会不受人类控制,群起反抗呢?所以安全之道,就是把他们圈养在一个封闭的小世界!”

 “如此人类便不得靠近,以免增生事端!”一个长得极像小柳的女生举一反三地说。

 “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斗斗老师会在这里?难道她在这里兼差?为什么他们长得那么像我的同学啊?什么‘复制人’哪?复制人类可是违法的啊!”雨寒忍不住歪头,自言自语道。

“同学们,题外话说完啦!现在我们来说说‘八大行星’。”斗斗老师环视围着她而坐、座位镶嵌在半圆形墙面的同学们,随即按下讲台上的一个按钮,四周顿时暗了下来。

黑暗中,一颗颗小球蓦地亮了起来。八颗大小不一的小球绕着光彩夺目的火球运转。

“现在你们看到的,是地球。你们可以放大来看。”斗斗老师指着第三颗小球说道。

一个长得很像汉堡妹的女生捏着“地球”向左右拉开,地球顿时被放大。

这时,雨寒清楚地看到地球上被海水覆盖的广大面积呈灰蓝色,看似污浊肮脏。呈黑褐色的陆地面积极小,上头光秃秃的,只立着一座座钢造的高科技建筑物。陆地中心地带,却有着一片与四周迥异的净土。这人间最后的净土上头伫立着一幢巍峨的建筑物,建筑物高处的一块墙面上刻着“积甲中学”四大金字。

所以她现在身处陆地中央咯?雨寒饶有兴味地窥视着教室内,想知道她的家到底坐落在陆地上的哪个方位。

“老师,复制人住在哪里啊?”那长得像小柳的女生再次举手发问。

“你哦,总是问些题外话!就那么不想上课哦?”斗斗老师笑骂道,“你把我们学校的3D模拟建筑物拿掉,就可以看见复制人住的地方了。”

复制人住在地底下?雨寒好奇地瞪大眼睛张望。

只见那女孩轻轻地将模型拿开,映入眼帘的,竟是雨寒的家!

她的家四周,散布着一间间大大小小的房子。不远处,立着一所学校,那所她待了近十一年的学校。

雨寒的脑袋轰的一声,倏地昏眩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小柳、小三、小杰、斗斗老师……都是复制人?

她,也是被人类当成“医药工具”的复制人?

一会儿说她有精神病,一会儿又说她是复制人?什么跟什么啊?她在做梦吗?

“哈!哈哈!呜……”雨寒崩溃地大笑,蹲下身,抱头痛泣。

她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为什么她的生命主题曲总不断地变调、变调、再变调?

老天爷,让她快些醒来吧!

第八章

“看来你已经知道所有的秘密了。”小夏一把抓起雨寒的衣领子。

雨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着,身子一颤,神色惊恐地面向小夏。

她脑袋空空地睨着小夏空洞的眼神。

“看来只能带你回去复命了。”小夏冷冽地道。

“你回来啦!我的孩子!”

我敞开双臂想给我最亲爱的01837型号间谍机器人——小夏一个爱的拥抱。不料,他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哦?你把你的主人带回来啦?”我高兴地迎上01837,欣慰地说:“你真懂我的心!总算不枉我呕心沥血地把你制造出来!”

小夏毕恭毕敬地向我敬礼,道:“不,库哈斯国总统冷寂,我把主人带回来是因为她发现复制人的秘密了。”

“哦?”我大为震惊,怒道:“她怎么发现的?”

我看向坐在一旁,吓得面容扭曲的雨寒。她正瞪大眼眸子盯着我。

没错。你猜的没错。

虽然我褪下白袍,身着笔挺西装、打上领带,但我知道你认得我。

“您把我召唤到此的路途中,主人跟了上来。”小夏惶惶不安地跪下,道:“请总统大人恕罪!”

“没关系,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下去吧。”我挥一挥手示意。

“是!”01837立起身,退了下去。

“啊!原来如此。我的第一个复制人还真不乖呢!想必是‘蒙蔽之眼’又失灵了吧?”我笑问。

雨寒抬手拭去泪痕,怒问:“我真的是复制人吗?”

唉,你就爱装坚强。但我知道其实你心里害怕得要命!呵呵!

“是。你是我第一个复制出来的复制人呢!”我一语道破她心里的疑团。

“呵呵!”我得意地笑了起来,道:“让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九章

十七年前。

我喜悦却着急地在产房外来回徘徊,期待着我的小孩带着天使的祝福来到这世界上,却不免担心这个胎儿又不保,毕竟我太太已小产三次了。

因环境污染严重,孕妇极易流产;运气好的,生个有点缺陷的婴儿,运气不好的,婴儿还未出生便已胎死腹中!这年头,生个小孩多不容易!

哇!

不久,我听到声声中气十足的婴儿哭声。我激动的泪水和着热汗在我的脸庞直流。

“总统大人!恭喜您!总统夫人为您生了一个女娃儿!”绿色的门扉打开,医生劈头就说。

“真、真的?我女儿健康吗?我太太怎样了?”我兴奋得脸部不自然地抽搐着。

“令媛天生缺了一只脚……而令夫人她……因难产……与世长辞了……”医生吞吞吐吐地说。

我抽动的脸顿时僵住了。心,立马被极冷的冰山压得透不过气。

医生不断张合的嘴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化开,耳边烦嚣的噪音像按下静音按钮般,顿时肃静下来。

我跑向产房,抱起床榻上那缺了一脚的女娃儿、我的孩子,静静看着被绿色被单蒙着脸的妻子。

望着她苍白冰冷的手,我痛哭流涕。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心里暗暗发誓。

*****

2080年5月7日。

处理完妻子的身后事,我马上着手进行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计划。

我伙同一群顶尖的科学家,制造了世界上第一个复制人——F80571,以我的女儿——冷雨寒的基因作为蓝图,制造了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

没错,F80571就是你。我截下你的腿,移植到雨寒残缺的下肢。

手术很成功,并无排斥现象。

那一刻,我哭了。因为我总算弥补了雨寒先天的缺憾!

你问我为什么你还能如常行走?别急,让我慢慢把故事说完。

后来,这事传了出去。部分“反对复制人”组织对我发起攻击。

我还以为我会就此被赶下台呢!谁知,人民嚷嚷了一阵便平息下来了。

“总统大人,若您也给人民制造复制人,那我们便不把您轰下台,让您继续留任。”人民代表团首领正色道。

“为什么?复制人类在库哈斯国可是死罪一条,你们大可判我死刑。”我不解地问道。

“总统,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首领顿了顿,继续说:“环境恶劣,人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孩子极难在恶劣环境生存!比起上一代,他们多肢体上,或是智力上的残缺!有了复制人,便可以更好地在医疗上帮助这些可怜的孩子呐!况且,人们艰巨地在无法挽救的污染中生存至今,已经死去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如此下去,人类必定会绝种!所以,我们更需要复制人以保全人类的性命!

此外,病毒防不胜防,研发药物消耗庞大资金,却不见得能有什么成果!最经济的医疗方法便是将‘不能用的’全丢掉,换成新的。复制人就像我们的轮胎一样,可以同时拥有很多个,用烂了就丢。”

“你的意思是让复制人成为人类的‘备胎’?”我笑问。

“对,这不是您正在做的事吗?”首领有些不屑地笑道。

最后,协议达成。

我的科学团队用人民缴纳的“复制人经费”为全国人民制造了一个个专属自己的复制人,安置在国土正中央的地底下,,并时时刻刻监视他们,以防复制人突然反抗暴乱。小夏,便是我安置在那里的监视器。

为了不让复制人感觉到自己的躯体、内脏,一天天凭空消失而产生恐慌,我们特别制造了“蒙蔽之眼”,植入复制人的脑中。

简单来说,“蒙蔽之眼”就是一种脑波控制器,能窜改复制人的记忆,并修改复制人所接收到的讯息——也就是在必要时让复制人出现幻听、幻嗅、幻触及幻视。

如此一来,既可防止复制人无谓的恐慌,又可控制复制人,真是一举两得。

呵,你知道为什么你还“看得见”并“使用”你那早己不存在的脚了吧?

可你,不稳定的“蒙蔽之眼”不断给我制造麻烦。

七年前,你的“蒙蔽之眼”了灵。NB100视神经脑波控制程序大乱。

由于我们无法控制你的脑波,无意间让你看见了复制人那不堪入目的真实形象。

我们估计你看见血淋淋的伤口后会惊骇得发疯,但你居然嬉笑着将此事告知你的同学们!

看来,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了。

我们绝不能让复制人的世界泛起的阵阵波澜影响到人类医疗上的正常运作!是以,我们决定让你的话变得不可信。

而方法,就是让你真的发疯。

你以为我们控制不了你的脑波便拿你没辙吗?你错了!众人的议论及眼光加诸在心里的压力,才是真正让人发狂的必胜武器啊!

多亏上天眷顾,你十岁生日那一天,我利用复制人的言语攻势成功把你引到二楼书房。

*****

“冷雨寒。”我阴冷地说道:“你看得见小杰的断肢,对不对?”

“你……是谁?”女孩胆怯地问道。

“我是你爸爸呀!”我伸手在女孩紫色的瞳孔前一晃,彻底揭开女孩的“蒙蔽之眼”。

“爸爸?“女孩面露喜色。

“你看看你的脚。”我残忍地指着女孩残缺的腿。

我突然有些不忍,毕竟女孩长得跟我的女儿一模一样。

但我非这么做不可。

女孩低下头,瞪大眼呆望怵目惊心的断腿。

“就因为这样,我才不要你。你是怪物!”我讥讽道。

“不是!不是!你骗我!不可能的!”女孩发狂似地怒吼。

“我还会再回来哦!看以后的你会不会变得更丑!哈哈!丑八怪!凭你,也想当我的女儿?”我大笑着离开书房。

女孩大哭,发疯似地跑出书房。

*****

在我们竭力抢修下,你的“蒙蔽之眼”终于恢复正常。但令你发疯的行动还是如火如荼地进行,以防你的“蒙蔽之眼”再次失灵时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患。

此后七年,我们令复制人不断对你冷嘲热讽,让你出现幻听、幻视……为的便是制造你精神上的压力。

现在, 你总该知道为何你小时候常看到别人的残躯了吧?你也该明白为什么我会乔装成心理医生了吧?

          因为我们绝对不能犯错!天知道让为数不少的复制人知道了这天大的秘密后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我可不想像今天这般:我明明控制了全复制人的脑波,令你们都沉沉睡去,才唤来01837向我汇报复制人的心理健康状态。怎知,却被突然不受控制的你跟上来了。

第十章

“不过,这不再重要了。”我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道:“我想,把你的手腕割下后,你大概也无法存活了。嗯,其实你得感恩上天垂怜!你早该死了,要不是你的‘蒙蔽之眼’近来不断故障,我早就把你的手腕割了下来!”

我想起前几天小夏把F80571带回来准备接受手术,却被突然清醒的她三番四次地逃走的窝囊事。

!!!

记忆回笼。雨寒,不,F80571瞬间忆起那个月夜,自己倒卧在血泊之中的惨样。

“不!你不能杀我!否、否则,我若突然消失,我、我的同学们会起疑的!”F80571努力平息剧烈起伏的胸膛,但颤抖的嗓音还是大剌剌地透露了她的惊骇。

“你忘了我们有脑波控制器吗?况且,复制人的成本低廉——复制千万个你也不成难题!”复制人的脑袋果然不能用,太笨了。我一脸不屑地暗忖。

“你死时也该瞑目了。因为你至少清楚地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我手指一弹,唤来两个齐齐推动着青色病床、如01837般帅气的机器人及一位医疗界的权威--Doctor Hairan。

“爸爸,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换上F80571的眼珠啊?她紫色的眼睛好漂亮!皮肤也好白哦!我们等会儿就换,好不好?”床榻上,卧着一个与F80571一模一样的女孩,左、右手断腕处皆包上厚厚纱布。

“嘿!我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我嘿嘿怪笑,道:“爸爸老早便担心万一我的宝贝女儿长大后爱美、想整容,却整得不三不四的……所以特别为你设计了有着特别的紫色瞳孔、洁白无瑕肌肤的复制人。不过,爸爸重申哦,雨寒在爸爸心目中绝对是最最漂亮的!”我嬉笑地逗着雨寒。

整容,风靡百年的社会洪流。

如今,“整容手术用品”已成为复制人的主要用途。这令复制人的制造更趋向精美化。

我不觉得我的宝贝女儿能逃得出整容的魔掌。既然逃不出,只好面对它,并尽力给雨寒最好的。

“知道啦!呵呵!爸爸最爱我了!”雨寒甜甜一笑,道:“我知道如果我想整容,爸爸一定拗不过我!”

我摸了摸雨寒的头,向Doctor Hairan命令道:“这次的车祸很严重,把雨寒的手都给斩断了!你绝对要在最短时间内令她完全康复!”

“禀告总统大人,由于前几天的手术延误,导致伤口恶化,所以我得花个几天处理小姐断腕处流脓的伤口。延迟至今才动手术,望大人恕罪!但我有绝对的把握把小姐治好。”Doctor Hairan拱手道。

F80571鼻子一酸,视线被浓浓的泪水蒙了起来。她恶狠狠地瞪着这些残忍的“人类”。

爸爸?

为什么他对她与对冷雨寒的态度截然不同?她和冷雨寒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啊!

呵,她还在冀望些什么?她是什么啊?她是什么啊?什么也不是!这世界上本不该有她!

她突然顿悟。用力擦去眼泪。

替补人类所缺,本就是她的职责,是她存在的唯一价值。

“好,开始动手术吧。”我豪迈地挥一挥手,指挥陆续抵达复制人研究室的医疗人员。

女儿,我答应过你妈咪要好好照顾你的。看,我没食言吧!

我得意地自忖,冷眼看着突然不哭不闹的F80571被两个机器人架起,往手术台走去。

*****

针筒凌空举起的那一刻,F80571想起了她家的门牌号码—80571。

好笨哦,现在才想到这一点。她的名字,跟门牌号码一样呢。

回忆在脑子里不断倒带。她这才意识到这辈子除了欺负小夏,她从不曾做过坏事!

但善良的复制人死后会不会上天堂呢?

不会的,她想。

没准儿连地狱也进不了呢!

“复制人不过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垃圾!你没有资格下地狱!”她幻想着鬼官凶恶的语气。

麻醉剂发挥药效了。医生还记得给她打麻痹针,这就是人类所谓的“人道”吧?

热血四溅。

望着锋利的刀刃缓缓刺入皮肤,F80571不断地痴笑,甚至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这冰凉的刺痛感,真的好熟悉。

她倏地想起了总仔细为她包扎伤口的小夏。小夏,会不会来救她呢?就像电影一样:在主人遇难时,受坏人控制的机器人总会突然想起什么而奋不顾身地搭救垂死的主人……

“哥,救……我……”她呆望僵硬地站在一旁的小夏,哽咽地开口道。

可惜,声音深锁在她的喉咙里,发不出来。

小夏冷峻的目光直扫向F80571,嘴角不住往上扯。

F80571的眼蓦然被水汽蒙上。那熟悉的温暖笑容这回是在耻笑她吗?

她心寒地任泪水自眼角滑下。模糊中,一双被截下来的手腕整齐地摆放在手术台边备用。

断腕处,沾上血花的苍白骨骼探出头。红白斑驳的肌肉附在其上,并夹杂着一些或被血液染红、或呈浊黄色的细管逃出肌肤的枷锁,懒懒地悬挂在外。

两个大血洞汩汩流出的血液随意涎滴在手术台上,积成一滩怵目惊心的红。

胃液沸腾,在她的胃里窜动、翻滚。酸酸的胃液喷涌,直上她的喉头。

她想吐。狠狠地吐上一回。但奈何她连呕吐的力气也没有。

“她怎么还没昏睡?难道麻醉剂对她无效?”Doctor Hairan大为诧异,说罢,伸出明晃晃的刀子,在F80571眼前明目张胆地晃着,像在叫嚣似的。

钢制的手术台麻木地看着这荒唐的一切。

刀子降下F80571瞪大的紫色眼眸前,她终于看见了自己真实的形象。

残。

原来,她身上剩下的,只是一堆破败的肉团。

黑暗终于到来,一股温热融化在她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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